作者: 荆向国 来源: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: 2022-11-10 12:36
□荆向国
老家有一棵枣树,结得枣很大,一个个跟“铃铛”相似,倒吊着,我们叫它“大铃枣”。到了每年的农历八月份,大铃枣开始“点红”,此时,是最脆甜的时候。到了九月份,大铃枣已经“满红”,脆甜就减了些。
我站在树下,用动情的眼神看着满树的大铃枣,把一些大铃枣看得都羞红了脸。我伸出手,抓住一颗大枣向怀里扯,谁知,树枝竟然和我拔起了河。我退后一步,总算把一颗大铃枣揪了下来,放到嘴里一咬,“咔嚓”一声,嘎嘣脆,再一嚼,就甘甜满口了。
这么好吃的大枣,不该一哄而光吗?可是,孩子们一个个从树下走过,就没有一个伸手去摘的。难道他们不知道大铃枣的脆甜?之后,我扯着枣树枝,摘下一瓢大铃枣,在水管上洗了洗,放到茶几上,招呼几个孩子来吃:“尝一尝,又大又甜的大铃枣啦!”几个孩子用眼角瞟了我一下,都没理我,继续低头玩手机。我拿起一个大枣,放到嘴边,“咔嚓”一声,咕哝着说:“这么甜的大枣,怎么没人吃?在我小时候,这可是难得的美食,救命的宝贝!”说着,说着,我的思绪就回到了以前。
二爷爷家有一棵大铃枣树,一直用栅栏围着。这棵树好几十年了,长得根深干粗冠大,年年都结很多的大枣。那点点红的大铃枣,引得村里的孩子们不知流了多少涎水。可是,二爷爷终日坐在八仙椅上,一动不动,目光透过门口,把整棵枣树看得紧紧的。每当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栅栏,伸出手想去偷摘一个大枣的时候,就听到二爷爷一声吆喝:“做啥?”这声吆喝,能把我吓退二里多地。
明着不行,只好来暗的。栅栏南面有一片麻籽棵,我从麻籽棵里曲折爬行,来到栅栏前,伸手拔掉一根木棍,挤了进去。不敢站起来,怕被二爷爷发现,可是,光趴着也摘不到枣,就是趴着也有危险,万一二爷爷正好上茅房经过栅栏呢?那不堵“死窝”了。可是,肚里的馋虫总有理由战胜心理的恐惧,在馋虫的不断蛊惑下,我“霍”地站了起来,双手并用,一把把地摘,口袋满了,就用褂子兜着。正当我摘得不亦乐乎的时候,突然传来一声熟悉而恐怖的喝斥声:“做啥!”吓得我真魂出窍,连滚带爬从那个洞里钻了出去,在麻籽棵的掩护下,跌跌撞撞地逃了。
后来,我有些纳闷,二爷爷本来能把我抓住,把大枣夺回去,甚至给我一顿揍,怎么就没抓我呢?我慢慢地悟出一点道道来:哼!他是吓唬人。想到这里,我的胆子就大了些。当又一次潜入枣树下偷枣的时候,二爷爷仍然大声喝斥:“做啥?”这次,我不但不害怕,还回了一句:“做啥?偷枣!”二爷爷非但没有生气,而且还笑着说:“嘿,这小子!”
二爷爷去世后,那棵大铃枣树也日渐枯萎,不几年,也死了。
有一年,九十多岁的奶奶躺在炕上,对我说:“我吃你买的火腿肠,你还吃过我的大枣呢!”我问奶奶:“我什么时候吃过你的大枣?我怎么不记得了?”奶奶翻身趴在枕头上,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:“你自然不记得,你娘记得。你两岁的时候,得了一场病,什么也不吃,人都瘦成了一把柴火。那时,人难活啊,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吃,眼看你就不行了。”说到这里,奶奶咳嗽了几下,接着说,“那时,我留着一些红枣,准备过年蒸糕的,那枣都是大铃枣晒的,又大又甜。我拿来一捧,给你一个,你还真吃了起来,一边吃一边还说‘还有吗?’就这样,我拿起一个大枣,扔到天上,嘴里喊着‘天上掉大铃枣啦!’你就高兴地去抓,去吃。不到半个月,你把我的三斤大铃枣都吃光了,病也好了。”
如今,奶奶已经去世十多年了,但是奶奶的这些话,我一直都记着,我感激大铃枣,更感激奶奶。
随着新村建设,老村拆迁,就再也难见大铃枣树了。在这个空当里,新村种了一些冬枣树。冬枣个更大,也更甜,但我并不爱吃,因为它甜得出格,甜得不真实,吃后总觉肚子里不舒服。更主要的是,冬枣是舶来品,既联通不了童趣,也凝结不出乡愁,与我只是瓜果与吃客的关系。
2013年,老家建了大院,妹夫想种两棵冬枣树。我说:“还是种棵大铃枣树吧!”于是有了西墙边的这棵大铃枣树。
每次回老家,我总喜欢站在大铃枣树下,看着满树的枣花或满树的大铃枣,想起以前的往事,久久不愿离去。